somewhere

“从头说起吧。”

Debbie曾经在某个清晨对Holden这么说。她当时用一条棕色的，带有棕榈树图案的毯子裹住赤裸的身体，右手掸落夹在指尖的烟即将掉落的灰，左手把毯子的边缘压在胸部。Holden如她所愿，细碎漫长地描述了他在小学时被人抢走午餐的一次经历。他瞻前顾后地讲，在记不清的部分添油加醋，靠盯着头顶上风扇缓慢转动的影子来提醒自己说到了哪个部分应该停下。

这是他和Debbie分手很久之后，第一次又听到有人这么对他说。Brian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好奇，眼睛略微睁大，手指抓住书的边缘。他们正在看一本关于鲸鱼的书。直到Brian提问之前，Holden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和他已经在走廊里坐了半个小时。

“我想再听一遍。”Brian又一次命令到。这本书里有不少生词，对于Brian来说，是超出他词汇范围一点点的难度，通常也会令孩子们想要听第二遍。Holden把书重新翻到第一页，随即听到了脚步声。

“嘿，我很抱歉。”

Bill大步走来，目光从Holden身上滑落，停在Brian身上。Brian抬起头，从长凳上下来。Bill没有试图伸出手，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向出口，Holden在最后面。

“学校总是大惊小怪。”Bill打开车门的时候小声嘟囔了一句。Brian似乎对什么都没太大兴趣，包括这辆车。它是Holden的。不知为何，Bill依然又坐到驾驶座上，发动引擎。这是Bill第一次毫无来由地请求他一同去学校接Brian，接着又请他在走廊里照看孩子。而他到现在还没有礼貌地对他说过抱歉或者谢谢。

Holden希望他能对Bill说些什么，但他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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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lden隐约地发现了，Bill对自己有着一种古怪的信任。这份信任很接近Debbie当时在床上让他从头说起童年往事的耐心。但在某种程度上，又是这种耐心的完全的反面——他决定了所有他不该知道的事情。比如他的家庭，他的个人生活发生了什么问题，又或是他们在接到某起案件需要协助调查的邀请时，Bill的回答。他可以知道细节，可以知道Brian喜欢看海洋动物的书籍，知道他和Bill没有太多的肢体接触，但无法从Bill口中得知他确切的想法。

“我需要告诉你每件事吗？”

Bill皱着眉头，丢掉刚吸了几口的烟。他最近感到很暴躁。他不在乎这句话对Holden来说是否说得太重，他厌烦了考虑这一点。

“不。但我想知道，我是否能够帮到你。”

该死。他为什么不能自己动动脑子。

“你不用这么礼貌，Holden。我是说，你不该装得这么礼貌，好像你真的在乎似的。”

“我的确在乎。”Holden的声音依然礼貌，但提高了音量。“我在乎Brian。我也在乎——”

Bill用力甩上车门。他唯独不想听到Holden接下来也许会说的那半句话。有时候，他会仔细思考，自己对Holden，是否真的信任过。当他在家整理抽屉时看到某个汽车旅馆的火柴盒的时候，他确信他曾经想过。当他认为Holden是个正常人的时候。

“我和Nancy分开了。”

2.

Brian在搅他碗里的果子冻。他看着Nancy站在水槽边洗着杯子，那些有人做客时才拿出来的杯子，一个个倒过来晾在架子上。他用勺子压碎一块带着果肉的透明胶状物，然后拿起来舔了舔。他好像有很多天没见到Bill了。而Nancy也很久没像过去那样在睡前给他讲故事。尽管他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日期，但那算得上是已经过去的时间。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静，比由他制造出来的安静更纯粹，像是夏天的第一碗香草冰淇淋。不加奶油，不加巧克力酱和糖粉，他也讨厌坚果和脆麦片。如果说他曾经有什么向往，那就是Nancy可以不过问他就给他这么一碗什么都不加的冰淇淋。而最近，他什么都不说，Nancy也就什么都不问，他甚至可以自己从冰箱里拿他的果子冻出来吃了。Nancy看着他，什么都不说。

这感觉好极了。

而也是因为如此，当Nancy洗完杯子告诉他，明天他们需要打包行李去外婆家时，Brian默默同意，并且点头。他很快就想好了他必须要带的画册和书。各种玩具零件和别人送给他的棒球卡都藏在一个椭圆形的巧克力盒子里。除此之外，他没有喜欢的毛绒玩具和衣服。那些原本都是Nancy认为他喜欢的。这天晚上他睡得不太好，但也没有做什么噩梦。出发去别处总是一件好事，他在路途上可以吃到汉堡和奶昔。

不过他早晨起来时才意识到，Nancy所说的打包行李，也包括了桌上的茶杯垫和橱柜里的各种金色边的盘子。Nancy似乎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她轻声但简短地催促Brian吃完一碗麦片，然后给人打电话。她的语气决断，而且一眼都没有回过头来看自己。

他们最终上路的时候，Brian才意识到，也许他不会再回来。这似乎是一种惩罚，但惩罚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这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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